心理咨询师看电影：谈谈《瞬息全宇宙》里被嫌弃的女儿

电影《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瞬息全宇宙），刚刚在第95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获得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剪辑、最佳原创剧本、最佳男女配角等七个大奖，成为实至名归的最大赢家。

*以下影评涉及剧透，建议没有看过电影的朋友先去看电影，再来看文章。

当我们看童话的时候，会关注故事里面的角色在整个故事过程中的变化，在故事的开头，ta是怎么样的？在故事的结束，ta是怎么样的？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这就是所谓转化。

本质上，心理咨询也是一个转化过程，来访者开始咨询的时候是某个样子的，如果咨询顺利，在结束咨询时，ta的样子会有所变化。

01

Evelyn在故事的开始时是什么样子的？

她很焦虑，包括面对各种现实事件的焦虑，应付查税、经营洗衣店、为父亲办一个成功的party。这些焦虑似乎占据了、填满了她的内心，让她没有办法看见丈夫和女儿，听见他们的声音。

她内心有很多嫌弃，她嫌弃丈夫懦弱无能，她嫌弃女儿是个身材肥胖还有纹身的同性恋，她也嫌弃自己，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是很失败的。似乎在她的心里面，整个家庭都是无价值的，是失败的，是不够好的。

02

她内心的这种体验与父亲有关，在她出生的时候，产科医生对她的父亲说：“不好意思，是个女儿”。父亲面无表情，并没有反驳。父亲的态度让她明白，自己的无价值是与生俱来的。

当Evelyn长大，Waymond追求她，想和她一起出国。父亲不喜欢Waymond，也反对他们出国的事情。最终，Evelyn依然决定和Waymond出国，父亲说：“（你走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在与父亲的关系中，Evelyn感觉自己永远是不够好的，是被父亲所嫌弃的。

Evelyn花光了力气，希望证明自己是好的，她希望自己成功，希望自己的家庭、家人成功，希望给父亲一个好的party。

这一切焦虑与努力，都在说，她希望摆脱这个被嫌弃的女儿的身份，似乎只要自己变得完美，这样，父亲就会停止嫌弃她，而开始肯定/认可/欣赏她，她就会成为被接纳/喜欢/欣赏/有价值的女儿。

因为Evelyn的心里住着一个空虚无能无价值的自己，当她作为妻子/母亲的时候，就自然很难欣赏丈夫/女儿，反而她要不断将这种空虚无能无价值感丢到丈夫/女儿的身上，让他们做那个不好的人，自己就能稍微获得一点好的感受。

02

在Alpha宇宙里，Evelyn是完美的，她是一名杰出的女性，成功证明了多重宇宙的存在，并且发展出了宇宙穿梭的技术。

但正是这样一位杰出到完美的女性，创造出了本片的“反派”Jobu Tupaki。

Jobu Tupaki是Alpha宇宙里面的天才，在宇宙穿梭上有极强天赋，因此Evelyn（Alpha）不断地鞭策她，训练她，直到她获得了无敌的能力。

已经无敌的Jobu Tupaki并没有变得幸福快乐，反而嘴里念叨着“Nothing matters”，她的内心空虚，空虚得制作出了一个everything bagel。

之所以叫Everything bagel，是因为她将一切（everything）加到bagel上，似乎想要填补bagel中的空洞，但事实是，everything并没有填补上空洞，反而让bagel坍塌了，产生了可怕的吞噬性。

我们不禁会怀疑，这个杰出到完美的Evelyn（Alpha），是不是也是跟主宇宙Evelyn一样内心感觉空虚无能无价值，否则她怎么会创造一个同样空虚的造物——JobuTupaki。

Evelyn在故事结束时是怎么样的呢？

她觉得内在充实/饱满了，觉得自己有能力，也有价值了。

由于内在的空虚无能无价值感缓解了，她不再迫切地需要完美/成功来补偿自己，自然也就不会因为外在事件而过度焦虑了。

她不嫌弃了，她不嫌弃Waymond，她不再将Waymond视为懦弱无能的，反而发现他非常好，他是“善良、体贴，真正爱她一切的人”；也不嫌弃自己的女儿Joy，她接纳Joy是个身材肥胖还有纹身的同性恋，但她认为这样的Joy也挺好的。

她的内心不再被自己的创伤/情结所占据，于是她有了看见别人的空间，她能够理解别人的心情。

她更加真诚了，当税务官问她有没有在听的时候，她不再谎称自己在听，而是很诚实地表示自己走神了，并询问对方说到哪里。

03

Evelyn是如何转化的呢？

这个转化有3个非常关键的因素：

①好伴侣

首先是好伴侣Waymond，或者说Waymond提供的稳定的爱、信任、欣赏，或者说是一往情深，无论Evelyn如何表现，哪怕她攻击Waymond，让他受伤、挫败、失望，依然保持着爱的一往情深。

②胜任感/能力感

其次是不断地应对问题解决问题的胜任感/能力感，让Evelyn意识到自己其实并非是一无是处，她可以是武打巨星、厨师、歌手、街头艺人……

她原来并不无能，她拥有潜能，并且可以将这些潜能发挥出来。

③沟通/关系

最后是跟Jobu Tupaki的沟通/关系，让她理解了Jobu Tupaki的内心，原来这个所谓的反派从头到尾不是一个丧心病狂要毁灭世界的变态，她甚至不是来杀Evelyn的，她不是一个坏人。

“一直以来，我不是为了杀你才到处找你的，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人，见我所见，感我所感”，她是一个觉得空虚痛苦，想要毁灭自己的可怜之人，等待、渴望着被理解，被身同感受。

对于Jobu Tupaki的理解与慈悲，其实也是对Evelyn自身内在创伤的理解与慈悲。

在这3大因素的支持下，Evelyn的内心经历了转化。

她不再受困于“被嫌弃的女儿”情结，她也不需要成为嫌弃的母亲，终止了创伤的代际传递。

在电影里面，Evelyn拿起Waymond贴在家里的Googly Eye/眼睛，将它贴在自己的头上。

Googly Eye/眼睛，是一个很有趣的象征。

首先，Googly Eye/眼睛的形象是内黑外白，JobuTupaki吞噬一切的everything bagel形象是外黑内白，这是一个有趣的相反对应物，everything bagel象征着内心的空虚，需要万物去填补却填不满的空虚。

Googly Eye/眼睛自然象征着内心的充实，饱满，稳定，一种不需要外物证明的不言自明的无条件价值感。

其次，Googly Eye/眼睛与Waymond有关，象征了爱，也是当Evelyn把眼睛贴在额头后，她开始改变了自己对敌的方式，之前她是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去对待敌人的，现在转变成了通过理解/照顾敌人的需要来与敌人化敌为友。

最后，Googly Eye/眼睛与觉知有关，眼睛本身象征了看见/看到，贴在额头的眼睛也颇有一种天眼/心眼/慧眼的意味。也与Waymond说的“Evelyn，calm down（冷静下来）”有关，与“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有关。

在电影的最后，Evelyn面对着绝望的Joy/JobuTupaki，Joy决意与母亲从此分开，Jobu Tupaki依然选择独自步入了every bagel。

父母面对绝望的孩纸时，应该如何呢？

Evelyn做了一个良好示范，就是永远不丧失希望，永远不要放弃，依然保有着对孩子的一往情深。

当年父亲面对Evelyn的出国，是撂下狠话，“（你走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这对于她来说，是父亲对自己的放弃。

Evelyn面对Joy要与自己从此分开的表达，她依然努力沟通，面对Jobu Tupaki进入bagel，她不强留，但依然在bagel边等待，而不是转身就走。

母亲对于孩子一往情深，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电影开始的Evelyn，电影结束时的Evelyn，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她从被嫌弃的女儿，转化为慈爱母亲，作为一个咨询师，我深知这样的转化，甚为不易。

虽然不易，仍有希望，因为不易，更显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