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咨询室,带着我以为宏大到足够展现我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的问题——死亡焦虑。
咨询室只有十来平,但并不逼仄。
室内摆着两张舒适的沙发椅,一张小圆桌放在沙发椅中间靠左的地方,上面摆着一包纸巾。
我不会用上这个的,我在心里想。
柔和的光照下,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咨询师正站着等候我,通过简历我已经知道她姓周,当看见我进来时她向我打招呼,邀请我坐下。
我坐下,半躺在沙发椅上,这的确是张舒服的椅子,我也许可以在上面睡个好觉,但眼下我正在做咨询,面前坐着的咨询师正关注着我。
“你今天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她开口了,问了个咨询室外从没有人问过我的问题。
我想谈些什么呢?我高考是全省1800名,上了个名校,却过了个糟糕透顶的大学生活,现在惶恐着去哪找一份需要我的工作,是这些吗?这些也太蠢了。
当下我脑子里所充斥的念头,无非是死亡、自由、无意义等等这些抽象到我觉得足够有趣,却又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那么你最想解决的问题是哪一个呢?”我絮絮叨叨了半天后,她又问道。
说的好像你真能帮我解决似的,我腹诽着,却不自觉地接着诉说下去。
那就死亡吧,年纪轻轻的我怎么会终日想着死亡?我不是要自杀,那根本不在我的选项之内。
我只是被死亡这个概念魇住了,它无时无刻不在向我呐喊,它在呐喊什么?
我向她说着,一直说着,说着无数在我脑海中肆意飞舞的念头。
真奇怪,她怎么一直在听?她为什么不厌烦,一直尝试去澄清我所说的内容?
她的尝试有时真的笨拙让我想笑,可是当我说到累了,她依然还在尝试着,就这样我们结束了第一次咨询。
这样的咨询进行了几次,我们所谈的内容变换了许多。谈着谈着,越来越多的内容集中在了我父母身上。
我父亲是个汽车修理工,小学辍学,靠自己的努力学习了汽车修理的手艺,养活了我们一家人。
他个子不高,性子温和,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让着我母亲,但是到了家庭做重要决策时他一向说一不二。
我母亲过去是个流水线工人,在我上小学时成了全职的家庭主妇,她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爱占便宜,爱胡搅蛮缠。
小时候母亲教我做数学题,一道题明明是我做对了,她却一直说是我做错了,并且强迫我承认。
等题目终于搞明白后,她又轻飘飘的一句是我搞错了就结束了,类似这样的事情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
我的母亲,当她骑着电动车接送我上下学时,我总爱抱着她,捏她肚子上的一圈肉。
有一回,我考试考了96分,我很害怕,因为这对我来说是个很低的分数。
坐在她车上时,我鼓起勇气告诉了母亲,并预期着一顿责骂。
但她没有,她一点也没有在意我的成绩,而是说着今天是儿童节,问我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
奇怪,我怎么在讲这些?怎么我在哭泣?我从来没有这样悲伤过,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像一层薄雾,隔开了我与咨询师。
我嚎啕大哭,哭了有好几分钟。
等我情绪平复了一些后,咨询师开口了:“你妈妈没有关注你的成绩,而是关心你想要吃什么,这对你来说似乎意味着什么,让你这样伤心。”
我从一边的小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我还是用上了它。
我思考着,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意味着一直以来我都搞错了一件事,我父母对成绩的关注并不代表他们只爱我的成绩。
意味着,从一开始,我就是很重要的。
我不必是班里的第一名,我不必压榨着自己做别人告诉我有意义的事,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我爱做的事,即使父母不认同,也不代表他们不会支持我。
我看着眼前的咨询师,她依然认真地看着我,既不因为我的哭泣靠的我更近,也不因为我的贬低离得我更远。
在这场情感风暴中,她像是风暴外的太阳,一直等待着风暴过去,她就只是在这,和我在一起。
我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有个人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在令我无比惶恐,几近毁灭体验的情感风暴中,我与这个人的关系依旧能存活下来。
我找到了一份令我满意的工作,投入到了每一天的生活当中,并结束了咨询。
我知道当我需要的时候,我永远可以再一次回到咨询室中。
我与咨询师的关系,一直在我心中的某个地方,像是高山与海洋间的河水,缓缓流淌。
文/广州红树林心理咨询中心 匿名来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