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平导演的电影《涉过愤怒的海》上映，引起了全社会的热烈讨论。

电影讲述了一位留学日本的花季少女惨死，愤怒的父亲踏上寻仇之路，却最终发现了意想不到的真相。

电影有着犯罪片的外壳，讨论原生家庭创伤、社会阶层冲突、夫妻关系问题、亲子关系冲突、代际传递等现象。

我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这些现象就是我跟来访者在一小时接一小时的对话中深入探讨的议题。

通常我跟来访者进行心理咨询的过程中，也不断从“医学－心理－社会－文化”等综合视角对来访者的状态进行评估，找到来访者的问题根源，从而选择更有效的方式跟来访者一起工作。

我是一个人去观看《涉过愤怒的海》的，尽管事先了解这部从小说改编的电影：暴力、惊悚、暗黑，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买了一大桶爆米花激活身体，但在整个观影过程中还是感受到强烈的压抑不适、惊惶失措。

失去孩子是人生不能承受之痛，我伤痛于失去女儿的老金和顾红，同时女儿金丽娜短暂的人生和细思极恐的经历，极大地冲击着我。

不管是为人母，还是心理咨询师和临床医生的感受，我内心涌动着太多的情绪，感觉有很多东西想表达，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原生家庭等议题太复杂，先从医学视角来理解金丽娜情感和行为表达方式，符合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

 

边缘型人格障碍

边缘型人格障碍（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BPD）具有人际关系、自我形象和情感不稳定以及显著冲动的普遍模式，起始不晚于成年早期，存在于各种背景下。

根据第五版《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的定义〔1〕，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有以下9条，一个人如果表现出下列5项（或更多），则可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

①极力避免真正的或想象出来的被遗弃（注：不包括诊断标准第5项中的自杀或自残行为）。

②一种不稳定的紧张的人际关系模式，以极端理想化和极端贬低之间交替变动为特征。

③身份紊乱：显著的持续而不稳定的自我形象或自我感觉。

④至少在两个方面有潜在的自我损伤的冲动性（例如，消费、性行为、物质滥用、鲁莽驾驶、暴食）（注：不包括诊断标准第5项中的自杀或自残行为）。

⑤反复发生自杀行为、自杀姿态或威胁或自残行为。

⑥由于显著的心境反应所致的情感不稳定（例如，强烈的发作性烦躁，易激惹或是焦虑，通常持续几个小时，很少超过几天）。

⑦慢性的空虚感。

⑧不恰当的强烈愤怒或难以控制发怒（例如，经常发脾气，持续发怒，重复性斗殴）。

⑨短暂的与应激有关的偏执观念或严重的分离症状。

 

 

金丽娜与边缘型人格障碍

结合金丽娜的表现，是符合边缘型人格障碍诊断标准的：

她到日本留学，但却不断打工，从酒店服务员、帮佣、销售等，用忙碌的工作状态来填补内在的空虚。

情感依附是她的核心诉求，她是恋爱脑，很容易因为一点儿温情跟人发生性关系，因为李苗苗的蛋糕、店长的耳环，她就疯狂地陷入恋爱中，因为是依附性的情感，所以情感关系也是极其不稳定的。

因为被抛弃的恐惧，她会用极端的方式验证男友的“爱”，从而很容易摧毁关系。

第一次跟店长男友在一起时，店长温暖她冰冷双手的感受，让她感受体验到极大的喜悦，感受到被爱，她故意在冰箱里把自己的双手冻得冰冷，期待店长持续的温暖和温柔，这对店长来说是一个侵入性的体验。

当店长没有按她期待的方式回应时，她感觉自己不被爱了，身着睡衣冲入狂风暴雨中。

金丽娜经常行为冲动，自我伤害，她为了刺激李苗苗，跟他的同学发生性关系；为了李苗苗与朋友和好，她去说情，结果被侮辱；李苗苗侮辱她，怀疑她的爱，为了证明自己对李苗苗的爱，她在自己身上一刀一刀地划，划了17刀！

李苗苗并没有为此感动，反而是离开，留下身心受伤的她。她感受到绝望，把自己关在柜子里，重复童年划太阳等爸爸回家的场景，这次她没有等来任何人，最终血流枯竭而死。

 

 

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成因

导演曹保平是想要探索原生家庭的伤害，自从武志红的书《为何家会伤人》畅销后，原生家庭的概念渐渐被大众所认知，但也会把人生的痛苦根源丢进原生家庭这个大锅，“孩子的问题都是父母的问题”似乎成了共识，包括心理圈的很多人也是如此归因。

原生家庭的确会影响我们每个人，但并不会决定我们命运。

大众普遍理想化父母角色了，生孩子是本能，养育孩子是科学，是艺术。

要求《涉海》电影中的“老金”们兼顾孩子的精神世界，对这样的父母来说，也是太有难度了。

全社会关注孩子的成长，帮助父母有效养育孩子，是全社会的责任。

 

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形成受以下几方面因素的影响：

01

遗传因素

如果家族有精神病史，孩子患病的概率会增加。

02

先天气质

因为先天的因素，个体可能具有情绪反应性的基因易感性，容易感受到情绪和他人的威胁。

近几年被广泛重视的高敏感人格，就比较容易感受到外界的信息，内心的稳定性受到较大的挑战，容易出现情绪和行为问题。

03

神经损伤

孕育的过程中有很多因素会导致神经损伤，从而影响我们对外界的感知，情绪容易被唤起，且难以消退。

04

养育风格

忽视、虐待、溺爱等养育方式，会扭曲孩子对自己、对他人、对世界的感知，从而容易感受到没价值、空虚、对伤害敏感。

金丽娜父母离婚后，母亲再婚，父母忙于生计，严重忽略了她的内心感受，基本的安全需求和归属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

她体验到极大的恐惧，感觉被抛弃，不被爱。

05

社会文化因素

我们每个家庭，每个人，都生活在社会大环境中，社会文化因素的影响也会融入我们的心理基因中，影响我们的认知、思维和情感。

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病因机制既有心理社会因素的影响，又有神经化学递质和神经系统结构及功能的作用，但是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哪一种因素是占主导的影响因素，也无法确定明确的因果关系。

如果金丽娜能够拥有有效的求助能力，不至于有如此让人心碎的经历和人生结局。

当下把心理障碍发生的原因责任都归于原生家庭、归于父母，会激发孩子对父母的恨意，影响孩子从父母处获得资源帮助自己。

我一直认为除非有心理障碍，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只是不知道如何有效地爱孩子，以自己知道的方式爱孩子，基于自身的限制，没能给到孩子有效的爱。

 

 

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治疗

BPD治疗比较困难，多采用心理咨询，药物在BPD的治疗中起辅助作用，大部分抗精神病药物可用来控制BPD的精神病症状。

在急性期和共病抑郁症、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等情况下才使用药物，当症状缓解后，仍以心理咨询为主。

辩证行为疗法的创始人曾说：“边缘型人格就像全身90%的皮肤三度烧伤的人，少了一层情绪的皮肤，轻微的触摸或动作都会让他们痛苦不堪。”。

与BPD相处通常会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合适的。如果能够对他们更多一些理解，对彼此都是非常有益的。

BPD需要多种心理咨询技术相结合，在稳定的设置下有更多的灵活性。我的经验是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1、觉察并识别情绪，提升情绪管理能力。

2、合理识别关系中的信息，建立有效的人际关系。

3、提升心智化水平。

4、修补心理缺陷，完善心理结构。

BPD的心理结构极不稳定，建立稳定信任的关系并不容易，BPD特别需要关系，但又是关系的杀手，也是心理咨询关系的杀手。

心理咨询师需要有足够的人格完整性和成熟度、极大的耐心和韧性，与BPD来访者携手，帮助BPD建立内心的秩序感，获得自我认知和确认、识别并管理情绪、有效建立人际关系、承受生命中的痛苦体验，能够拥有真正的爱与被爱的能力，获得人生的价值感和意义感。

 

参考文献：

〔1〕美国精神医学学会.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5版）[M].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