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精神科，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我们都在等最后一个病人。

房门敲了三下，医生说了“请进”之后，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礼貌地向医生和我点头问好。我留意到他今天穿的上衣是浅灰偏白色的。印象深刻的是2个月前第一次见他时，从上衣、裤子，到鞋、背包，全身都是黑色的，好像刻意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想被人注意到。

“今天你想跟我说点什么？”医生问。

“我还是一个人在家里，早上爸妈出去上班，我睡到10点，起来吃早餐，然后看手机、玩电脑。好像长时间不说话，话都说不清楚。”

“你爸妈下班回来之后，你也不跟他们说话吗？”

“不说话。”

“为什么呢？”

“不知道聊什么。”

“那聊聊家常，比如说，哎，我今天看到个什么新闻啊，或者问问爸妈单位发生了什么事这些。”

“说这些很无聊，很傻。”

“但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需要说说话的呀。”

“我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

“你会不会也不想来这里见我，不想跟我说话呢？”

“还好啊！”

（笑）“那你就每周来见见我，我们说说话。”

“嗯。”

“我前几天想到以后我老了，一个人在家，死了也没人收尸。”

“嗯，是挺恐怖的。那就结婚，生孩子。以后你老了，孩子也大了，就可以照顾你，你死了也不会这么凄凉了。”

“不想结婚，不想生小孩。”

“为什么？”

“生孩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是说，让孩子活在这个世上，很可怕。（沉默）我还想到，等父母都老了，不在了，我帮他们料理完后事，我就可以死了，到那时，我想死得干净点、体面点。”

“你以前也会想到这些吗？”

“以前也会，现在看手机，就没想那么多了。”

“你的药吃得怎么样了？”

“药还有，不用开了。”

“怎么还有呢？”

（不好意思地）“我连着几天都忘记吃药了。”

“怎么就忘了呢？”

“最近在吃胃药，吃饭的流程变了，就忘了。”

“是不想吃还是忘了？”

“忘了。”

两个人一起笑了。

“好，那今天就不开药了，回去记得按时吃药。”

“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每天看这么多的病人，你记得住每个病人吗？”

“哦，名字可能就对不上了，但来过几次，见到人，就知道了，说过的事情也能回想起来。但有时候也记不清楚，人老了，没办法。”

“嗯。”

“那我们下周见。”

“好，谢谢医生，下周见。”